教育行业“双减”政策推行一年,在线教育企业们被重塑,“转型”成了新的关键词。
以学科培训为主的市场骤然转舵,职业教育、教育信息化、智能硬件成了承接学科培训的出口。其中后两项为头部在线教育企业重点发力的“两条腿”。
近来,各企业在智能硬件上动作频频。4月7日,网易有道发布了一款智能台灯;3月18日,好未来宣布转型智能硬件;再往前,作业帮继一系列硬件之后又发布了电子单词卡;猿辅导推出了智能练习本和学习机。
各企业扎堆硬件背后的逻辑在于,学科培训减少,但家长和学生的教育需求没有消失,借这个入口,在线教育企业可以迁移过往内容生态,激活原有用户群,掌握新的流量入口,也能在短期之内带来现金流。
但智能硬件真的能成为在线教育软着陆的载体吗?
事实上,这条路可能才刚刚开始。过去十几年,针对教育领域的智能硬件更新换代不止,教育内容和效果却一直未能得到广泛认可,它们在一代代的升级、营销和新鲜感中存活,但并未大爆。
如今,搭载了AI交互和在线教育企业的自研内容,或许会有一定的辅助作用,但真正个性化教育尚难实现,目前来看,智能硬件能起到的学习效果有限,甚至,原本受限制的业务被装到硬件里,也会面临一定的政策风险。
靠智能硬件撑起在线教育新天地的梦想,恐怕还没那么快实现。
在台灯、学习笔、学习机里,寻找业务新支点
在线教育企业中,网易有道在智能硬件领域算是先行者。
从2017年开始,网易有道陆续推出了翻译蛋、词典笔、打印机、听力宝,其中的词典笔已经更新了三个版本。2022年4月,网易有道又重磅推出了学习灯。
作业帮是仅次于网易有道,在硬件布局时间和数量上都比较领先的企业。喵喵机作为作业帮旗下品牌,近年来陆续推出了喵喵机错题打印机、喵喵机家用学习打印机、喵喵机电子单词卡,并且作业帮的错题打印机在淘宝、天猫上的对应领域有着不低的销量。
3月18日,有报道显示,好未来转向智能硬件、科技服务以及生命科学等品类。早在2019年,学而思轻课发布硬件产品 “轻课盒子”,适用于3-12岁孩子家庭客厅学习场景的智能学习,售价699元。
另外,据多知网报道,作业帮旗下还有一个智能硬件品牌叫碳氧,其中包括学习笔、学习耳机、学习灯、学习机,未来还将推出智能手表、智能打印机、多功能书桌等。
目前来看,猿辅导在智能硬件方面的动作不多,仅有小猿智能练习本、智能学习机两款产品。
新东方走的是比较保守的合作路线,公开报道显示,2021年12月,新东方在线联合天猫精灵推出“新东方在线词典笔T1”。
目前市场上的智能硬件分成两类,一类有比较大的屏幕,护眼能力更强,也能规避游戏功能,以学习为主,可以替代电脑、手机、平板;还有一类主打工具属性,比如词典笔、打印机、学习笔,可以辅助学习,也能切入到学生平时的学习环境中。
代表性企业方面,在线教育企业入局之前,教育硬件产品已经有十几年的发展史,初代企业以文曲星、小天才学习机为代表,到二代基于安卓系统植入了各种教学APP的平板电脑,如优学派、步步高、读书郎等,再到目前第三代增加了AI功能的各种智能学习产品,如智能台灯、学习机,代表企业有科大讯飞、红河、希沃等。
多鲸资本合伙人姚玉飞分析,在智能硬件领域的企业中,第一类是已经形成了硬件矩阵的,比如科大讯飞、网易有道;第二类是过去的K12机构在进行硬件探索,比如作业帮、好未来、猿辅导、松鼠AI智适应等,他们有一定的内容积累;第三类是大厂,比如小米、华为、字节跳动等也在开发教育类硬件产品。
智能硬件被寄予厚望,也是因为其想象空间。全拓数据显示,2020年,教育智能硬件市场达到343亿元,其中传统品类市场规模为254亿元,新兴品类市场规模为89亿元。预计到2024年,中国教育智能硬件整体市场有望达到千亿规模。
教育信息化百家讲坛社群CEO马永纪指出,双减给了智能硬件业务一个出口,企业愿意大力投入,原因在于,只有在这个方向上,有C端属性,而且学生和家长对教育的需求,仍然会持续存在;此外,原有市场的产品水平低,主流企业推出的平板、学习机、手表等是一个以市场营销为核心竞争力的低端市场,靠不断翻新产品形态和更迭促销手段来维持,满足家长、学生的需求有限。
资深在线教育从业者方宇提到,硬件是一个很好的载体,比如台灯,毕竟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需要台灯,这也是每个孩子每天都需要打交道的硬件之一,长期来看,硬件上还可以添加投屏甚至全息影像等黑科技。
同时,智能硬件有机会成为企业打开入口、获取流量的新方式。某在线教育头部企业高管杨帆举例,购买了智能硬件放在家里,也不断暗示家长和学生,有学习需求的时候,可以考虑使用跟这个品牌挂钩的产品。“而且,硬件价格大多不低,买了之后可能想更好地去发挥它的价值,再购买相关的课程产品或服务的可能性也大大提升”。
在线教育头部企业,有内容的优势、流量优势,把他们原有的内容、用户转到这个硬件上来,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学习效果存疑、市场容量有限,还有政策风险
硬件产品能否让各家核心的内容产品成功软着陆,要考量的因素还有很多。
先从产品内容来看,据不少用户反馈,有的硬件内容质量不够,一个APP就能代替学习机70%的功能;有的质量尚可,但学习机里部分自带的资源还要付费;更重要的是,有家长哭诉,“东西是好东西,可孩子没有自觉学习的能力,买啥都徒劳”。
家长鹿鸣提到,“电子产品都存在一个问题,买了以后孩子有点新鲜劲的时候会用,但他不会形成习惯持续用,最后也就成了孩子的玩具之一。指望它能帮助孩子学到知识、养成习惯、提高效率,都比较难。”
这背后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悖论,那就是能自主学习的孩子不需要智能硬件辅助,不愿意学习的孩子买了也不会坚持用。最后,这些产品更多的是让部分焦虑的家长为其买单。
智能硬件领域从业者张瑞指出,工具类硬件还能起到辅助学习的作用,但像学习机之类的学习产品,20年前就有了,没有革命性的变化,目前增加的AI功能也很初级。比如做错了题,再推一个题,但有可能看起来是因为A层面知识点出现了问题,实际是B层面和C层面知识点没掌握,只推A层面的题,能起到的效果并不大。
他认为,大部分人如果课堂上能够做好,没必要再浪费这些时间,好学生并不是靠时间堆出来的,是靠方法堆出来的,现在很多硬件中的内容质量或许不错,但教不了孩子学习方法。“没有交互模拟不了课堂,也提供不了比课堂之外更多的方法。比如英语和语文这样的学科,就不是培训出来的,英语靠的是听、说、读、写,语文靠的是大量阅读。”
以往的硬件产品效果有效,在线教育企业试图在现有基础上做一些创新和升级。头部在线教育企业智能硬件业务员工萧雨告诉深燃,“智能硬件在资源整合能力上,肯定会强于传统手段,它能够突破空间、地域的限制,把更好的教育资源输送到所有孩子手里。现在我们有比较成熟的内容生态,还有资源整合的能力,也会探索家长模式、学生模式、护眼模式,想做一些创新性的产品。”
“目前来看,学习机替代不了传统的教学模式,因为教和学需要高频率、高品质的互动,硬件也很难达到人能带来的感性和温度。另外,千人千面的个性化学习还需要成本和时间。”萧雨说。
他们在开发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难,比如互动问题、技术的兼容性问题。“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产品帮助孩子达到知识性输入的目的,这就需要高频的交互,现在的产品在技术上还是有局限性。我们并不是做硬件出身的企业,有时候内容生态在系统上出现不兼容的情况,供应链方面的人也没有办法完全理解我们的生态并完成融合,他们还是基于传统的智能设备的思维,做一个平板或终端出来就行,比较难跟课程内容做高互动的兼容。”
在她看来,好的学习平板应该具备华为、苹果等系统的稳定功能,同时又能在孩子的学习模式上打造一个更纯粹的学习环境,给到更有效的学习交互,“这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比较大的挑战。”
除此之外,跟学科培训一样,搭载了教学内容和题库的智能硬件,也有一定政策风险。
比如有的学习机里有真人录播课,有的用AI替代,如果只是换一个阵地做学科培训,这也违背了“双减”减轻学生负担的初衷;还有的产品如扫读笔,学生扫描题目后出现题目解析答疑,这背后的支撑还是题库类产品,可以说是原本的搜题产品换汤不换药的做法。
所以,如果各企业所推的硬件产品,不能够严格遵照“双减”的宗旨,也可能像学科培训一样面临政策风险。
智能硬件难撑在线教育一片天
我们再来看看卖硬件是不是一门好生意。
张瑞向深燃分析了市面上几款主流产品的成本情况。他提到,好一点的词典笔售价900元左右,硬件成本大约在400元,里面的内容是相对固定的,内容成本摊薄之后边际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还有一些管理成本,以及获客和渠道成本。
学习笔,也叫扫读笔,在硬件上稍微比词典笔低一点,因为扫描的范围更窄,对摄像头的要求比较低,但是一些扫读笔需要上网。硬件上的成本虽然低了一点,但要加上一部分云服务的钱。
学习机的价格差异比较大,张瑞了解过市面上一款高配置的学习机,用相对较好的屏和CPU,硬件成本在2000元左右。目前市面上的产品售价从1500元-6000元不等,有屏幕大小、功能的差别,但最主要的差别在品牌溢价上。传统的学习机企业有很大的花费在渠道铺设和广告投放上。售价较低的企业,通常就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做智能硬件的盈亏要看销量有没有突破临界点,很多企业的临界点是10万台,过了这个数字就能赚钱。单看硬件成本并不算高,利润空间尚可,但智能硬件的市场容量很有限,而且复购率也很低。因为学习机一买就可以用5年,甚至12年,不像培训是一个需要一直续费的服务。”
多年来,教育硬件市场形成了一个几乎是一锤子买卖的商业模式,前置高收费,留出足够的利润空间,后期复购的可行性不高。所以,智能硬件能提供的内容价值不够,市场空间也没有那么大,领域内企业竞争也很激烈,算不上是一门太大的生意。
多位业内人士认为,在线教育企业做智能硬件,更多的还是探索,在“双减”之后找一个落地方式。智能硬件有一定的辅助学习需求,但目前还远远看不到教育企业转型的起色,硬件也很难成为他们的核心支柱业务。
至于背后的原因,马永纪认为,教育行业基础理论和实践研究程度都还比较低,过去十几年来,各行各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相对来说教育行业的变化很小。
“在线教育企业入局或许能够降维打击传统教育硬件企业,但智能硬件在教育领域还会碰到教育的根本性问题,就是能不能给家长、学生、老师正向的帮助支持,是不是能让学生有更好的学习体验跟学习动力,他们的挑战不是打败步步高、优学派、科大讯飞,而是怎么给行业带来价值,和行业共存。”马永纪说。
资本能加速正向价值释放,也能加速问题的暴露。如果一个产品让学生、家长、老师,以及整个教育行业更加焦虑,制造数字化的鸿沟,也不符合教育的本意。所以从核心价值观角度来讲,智能硬件要做的,不是提分、加大焦虑,而是让学生提高效率、个性化学习,让更多的人愿意主动学习,提供公共价值。
也有业内人士指出,在线教育企业转型,业务方向是其次,难的是转变思维。
机器人编程领域创业者张中天做机器人教育15年了,“双减”以来他们承接了很多大型机构转型培训,“我跟一些头部在线教育企业高管沟通过,他们转型也很痛苦。受经验主义的影响,在一个行业做得越好越深,转型越难,转型并不是转业务,而是转理念。我发现很多学科类的机构转型很吃力,就是因为他们完全就是文化课升学的思维方式,还不愿意相信别人,认为自己做得最好。“
一些企业的高管跟张中天交流时,就有人跟他说:“要不是学科培训受限,我们才看不上这些业务,赚钱少还辛苦。”在他看来,这一次转型,对企业和领导层都是巨大的考验,企业很难逃过基因问题,学科教育转素质教育需要接受素质教育的逻辑,卖学习机、台灯、词典笔,又要转换成产品销售的逻辑。
不过,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抱着为教育行业真正提供价值的初心,一切皆有可能。“在线教育还没死,我们坚信,既然大班双师课、AI课的形式能够被探索出来,我们肯定还会找到更多创新的模式。”萧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