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自1992年起，从“张江高科技园区”到今天的“张江科学城”，从规划面积17平方公里，到如今的220平方公里，这片曾是农田与村庄的土地，已然成为“上海创新”的一面旗帜，“中国创新”的一个品牌。
九月，澎湃科技派出一路记者，驻扎张江科学城，历经十天的深入调查和采访，试图帮助公众厘清张江瞩目成绩单背后的底层逻辑：过去30年，张江做了什么？做对了什么？作为中国科技创新的“先行者”，又将在未来的国家战略中担当什么角色？
我们调研发现，“创新”是张江的底色。这是一种系统性、全生态的创新：人才政策、营商环境、审批制度、孵化服务、基础研究以及应用转化、产城融合……张江已是一座位于上海东南腹地，有着代表中国最强科技实力的产业集群，也有商场、学校、医院、体育场、博物馆的烟火之城。
张江十日，澎湃科技带你“看见”。
张江第五日。
这一天，澎湃科技记者走访巢生上海创新实验室，了解其如何服务初创公司，并与张江创业工坊@纳贤800孵化器孵化的企业——伯镭科技的创始人胡心怡认真地聊了聊，得以知晓一家公司从初创只有10人发展到眼下80人的规模，这一路的披荆斩棘。张江科创服务中心，是企业成长路上的陪伴者，也是张江孵化器网络的建设者。
1995年，张江科学城诞生了首个孵化器。近30年过去，如今各类孵化载体已有150家，专业服务人员1000余人，孵化总面积100余万平米，在孵企业或项目3000余个。
孵化器结合区域产业，既能从产业中汲取资源和养分，也能反哺产业的发展。以生物医药创新孵化为例，张江药谷孵化510多个创新企业，成功毕业450多家，其中上市15家，估值10亿元以上项目超50家。
创业企业总是需要低成本的办公空间、周到的创业辅导、全方位的资金扶持、高层次人才的引进、充分的行业机遇。在张江科学城这片科技创新创业的“热带雨林”中，这些服务和机遇如何直达企业？硬核化、融通化、国际化、服务全面化这些独具特色的创新孵化生态是如何建成的？
小到工位大到办公楼，拎包入驻办公做实验
在上海张江，为了节约设备投入成本和研发时间，一家初创生物医药企业拎包入驻在孵化器“巢生上海创新实验室”里，攻关前期关键实验，团队起家时仅仅五六人，如今成长到20多人。像这样的初创项目在占地约2000平方米的巢生实验室里已入驻了15个，涵盖动物保健、人工智能辅助计算蛋白质结构、细胞与基因治疗等领域。
成立于2017年的巢生在中国、美国和新加坡覆盖了国际化创新企业孵化系统，去年在上海张江设立了其全球第五个实验室，聚焦从0到1孵化创新的生物技术项目。孵化器为初创项目提供办公空间和实验平台，这些项目起家时一个团队往往3-5人，只需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巢生的中后台团队为这些初创小团队提供财务、法务等支持。实验平台让企业真刀真枪地做实验。孵化器建有共享实验室平台、细胞培养实验室、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等配套设施。巢生实验室上海执行总裁代英欣表示，初创团队高效准确完成早期概念验证非常关键，实验室提供符合生物安全标准的实验环境和设备，创业团队拎包进来就可以用到好设备做实验。
上海张江。图片来源：上海科创办
另一头，土生土长的张江无人驾驶矿车企业上海伯镭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称“伯镭科技”）也在针对露天矿山智能化解决方案紧锣密鼓地研发测试、优化系统。2022年，伯镭科技实现“十矿百车”，10个矿山超过100台矿车搭载伯镭科技的自动驾驶系统，创始人胡心怡计划让张江的无人驾驶矿车走向世界。
出生于浙江衢州的胡心怡从小跟着父亲出去采访，听企业家讲故事。2003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机械自动化专业后开始和机器人打交道，一进大学就想着未来要创业。毕业后的他在博世、丹纳赫等世界500强公司任职高管，积累了产品研发规划经验、市场经验和战略视角，到2015年“拉了上海交大搞机器人的一帮人”，在上海张江注册成立伯镭科技。
不同于眼下80多人的团队，伯镭科技起家时只有10人，入驻在张江纳贤路800号的张江创业工坊@纳贤800孵化器。“纳贤800”，用胡心怡的话来说就是“广纳贤才”，“那里环境好，适合工作，很能激发创意，孵化器也为创业公司减租。小到一个工位，大到一幢办公楼，不同规模的企业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办公空间。”
伯镭科技开发的无驾驶室换电矿卡“电牛eBull”配备422kWh大容量电池，补能仅需5分钟，正向设计的无驾驶室车头实现矿区生产本质安全，根据测算，每台伯镭电牛每年至少为业主节省20万元人力成本和30万元能耗成本。但一台没有驾驶室的自动驾驶车在前期研发时要如何试验和调度？胡心怡说，上海张江建立了机器人示范项目，园区内优先应用张江创业公司的创新产品，这为“电牛”模型调试提供了场景，让创业企业有更多机会验证前沿技术。
犁地般发现好企业，为项目匹配人才和资金
除了低成本享受办公和实验空间，孵化器也为创业企业对接资金、人才、产业上下游等各类资源，提供全面的孵化服务。
巢生实验室根据区域业态和产业定位招募项目，形成上下游生态圈，学术分享和社群交流等活动增加企业联动、促成业务合作。代英欣期望10分钟的车程范围内，创业企业就能连接到上游科学服务商、客户、投资人、战略合作方等关键资源。在初创项目的0-1阶段，孵化器有时需要帮助项目搭建团队。代英欣说，初创企业招人难，巢生团队定期和企业CEO沟通人才招聘需求，依托自有资源帮助企业匹配合适的生物医药人才，甚至为项目匹配CEO。小公司成长为稍大的企业时，孵化器为其对接产业资源，“大药企希望每年能扩充新的管线（即处在研发过程中的产品线），我们每个季度都会和他们聊一聊初创项目有意思的管线，推动双方合作。”
在张江，大中小企业围绕创新研发、市场开拓等方面开展融通化合作，强生、西门子、微软等45家大企业设立开放式创新中心，52家大企业+75家孵化器共同组成“张江大中小企业融通发展联盟”，逐步形成独具张江特色的“热带雨林式”的融通化创新生态。
得益于大中小企业的牵手，伯镭科技与瑞典货车及巴士制造厂商斯堪尼亚合作，开发自主刹车、防碰撞、疲劳监控等辅助驾驶技术，形成了防碰撞模块和监控系统等合作成果，“他们是需求方，我们是技术落地方。”胡心怡说，这些合作成果后来也被引入到矿山场景中。
“小企业敲开大企业的门很难，大企业判断小企业有无孵化价值的成本很高，所以张江的孵化器起到链接、转化、催化作用，大小企业精准匹配，资源合理嫁接。”张江科创服务中心李云表示，这种融通合作帮助大企业找到创新技术，小企业也找到了技术水平快速提升、项目商业化国际化进程加速的通道。
张江895创业营是一个集聚硬核产业优质初创项目的创业服务平台。图片来源：上海科创办
除了低成本的办公空间、周到的创业辅导、高层次人才的引进，初创企业往往需要全方位的资金扶持，尤其是科技型初创企业对资金的需求量大，因此孵化器和政府机构要帮助对接银行、投资机构，提供全链条的金融服务。张江95平方公里以内，有28家银行网点、7家科技支行，“这些银行就像犁地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翻张江的好企业，一家企业只要稍微有点苗头，银行就会主动上门，积极跟进，为它配置资源。”张江科创服务中心吴燕说。
张江895创业营是一个集聚硬核产业优质初创项目的创业服务平台，为初创企业提供展示的舞台，也为优质企业匹配投资人。伯镭科技参加张江895创业营的路演时就遇到了公司Pre-A轮融资的投资方，2019年顺利在张江完成数千万元人民币Pre-A轮融资。而张江895创业营的背后是895孵化器。这个成立于2015年的孵化器已累计孵化企业约1400家，获评国家级科技企业孵化器A级。895孵化器通过打造“平台+基地+基金”的模式，以895创新基地、895创业营、895基金为抓手，孵化投资双向联动，精准链接产业资源。
往前一步遇合作伙伴，往前两步资本关注
在张江，较少见到大学生创业。这里的创业企业起点高，创始人多是大厂离职高管、科研院所离职人员、海外高层次人才。企业厚植在张江的产业生态里，借助产业集聚的优势快速成长，耐住寂寞潜心耕耘，研发颠覆性的硬科技核心技术，一旦成功研发，就会产生爆发式的增长。截至目前，张江科学城现有孵化器企业中，集成电路企业近400家，生物医药600余家，人工智能及智能制造企业近700家。
“很多企业为什么要来张江？张江的商务成本是比较高的，但有一个东西成本特别低：捕捉机遇的成本特别低。在张江很容易碰到投资人，碰到产业上下游的合作伙伴，碰到志同道合的高层次人才。往前走一步就可能碰到合作伙伴，往前走两步资本就关注到了。”这是张江科创服务中心张燕萍多年来的深刻体会。
成立于2015年的模拟和嵌入式芯片设计企业上海南芯半导体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南芯科技，688484）历经8年打磨，今年在科创板上市。它曾获得上海集成电路产业基金、中芯聚源、红杉资本、OPPO、小米、VIVO等资本加持，也在浦东张江实现了研发-销售-采购闭环的半导体产业生态，重点客户如小米、OPPO、VIVO，重点供应商如中芯国际、华虹，均是浦东企业。
“上海发展硬科技，张江是一张名片。”胡心怡在大学里就开始留意张江。他的同学和朋友中，有在张江创办医疗机器人企业的，也有创办实验室物联网企业的，他的自动驾驶矿车同行也在张江落地了办公室。胡心怡同样感慨，“这里成功的创业者和企业家很多，张江会提供一些平台让我们去认识和交流，这对于创业者来讲很重要，能让我们知道硬科技怎么玩。”
从这些成功者来看，张江科学城104家上市企业中33家源自孵化器，占比1/3。特别是41家科创板企业中，有18家源自孵化器，占比高达44%。
近年来，张江孵化器在充分的市场竞争洗礼下不断迭代升级，从综合孵化转向专业孵化持续演进，过去普遍认为孵化就是招商引资和办公空间，随着市场主体的介入，孵化器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都希望找到好项目、从好项目中共享利益，孵化器提供的服务因此变得多样，从出租空间走向专业化服务，提供专业化平台、对接产业资源。
但孵化器之间并不只有竞争。在张江，一个企业常常会历经多个孵化器的“接力孵化”，伯镭科技就是一个典型。“在几个孵化器里多跳跳，企业的发展进程就能缩短到两三年。”张燕萍表示，多个孵化器共同加持一个企业，这是因为每个孵化器的资源禀赋不同，同时投孵联动紧密，孵化器以自有资金或基金参与方式开展投资孵化，孵化器间的关系走向竞争与合作，形成了张江孵化集群。
国际化视野+超前布局，政府服务贴地跑
和张燕萍一样，李云、吴燕都在张江科创服务中心工作。他们既是孵化集群的建设者，也是创业企业的服务员。
“有的初创孵化器觉得张江有好多好苗子，但实际落地后却挖不到这些好苗子，比如一些大企业设立的创新中心和张江的本土创新生态就需要一个磨合、融合过程。”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云表示，张江科创服务中心帮助这些创新中心对接本土国资平台、头部企业等，让其快速融入本土创新生态。服务好孵化器，也间接服务了企业。
与此同时，张江科创服务中心定期汇编政策和活动信息，搭建科技金融服务角，探索各种新渠道，解决企业服务的“最后一公里”问题，让服务直达企业。“金融机构举办宣讲会等活动，来的很多是财务人员或行政人员，但从实际经验来看，这些职员并不能及时将有帮助的信息准确传递给企业老总。为此，从去年开始，我们在企业集聚度高的孵化器里，通过大屏投放张江科技金融服务的信息，让真正缺钱的老总走过路过看到适合自己的金融服务产品，让信息及时抵达。”吴燕表示，做好创业企业的服务员，不能天上飞，而是要贴地跑，共情共鸣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路径。
这些年来，境外孵化器进入张江，本土孵化器走向海外，双向国际化的要素流动也让张江的孵化变得越来越全球化。张燕萍认为，孵化器要具有国际化的视野，否则无法捕捉到世界最前沿的动向，只能跟跑。
正如巢生实验室，依托国际化布局优势可以帮助企业走出去，链接世界。代英欣说，“上海的产学研环境非常适合一些本土创新项目生根发芽。这些突破性技术的市场不只在中国，更在全世界，我们可以助力企业出海，协助他们做国际化布局。”
而张江培育孵化器的另一个主导原则就是一定要超前布局，突破“卡脖子”技术。以生物医药为例，如果管线趋同，就会内卷严重，一旦一个管线失败就会全线溃败。DNA的读写能力是药物研发的基石。2013年以前，DNA读写能力不足，读取一个标准单位的碱基要花费几千美元。随着DNA读写能力的提升，生物医药研发成本大幅降低。“底层技术的突破让我们发现了很多值得转化的技术。”代英欣说，巢生实验室和科学家待在一起，从论文中寻找项目，围绕论文中的技术转化相关专利，把技术带出高校与研究所，从0开始孵化、走向市场。
专业孵化器是创新项目的源头活水、技术的创新策源、产业的驱动引擎。接下来，张江科创服务中心要配合落实上海市高质量孵化器的建设，突破日常建设运营的难点堵点，匹配嫁接硬资源。加快培育一批孵化成效显著、模式创新、资源链接有力的孵化器，尽快纳入到上海市的高质量孵化器中，升级张江孵化集群，形成高质量孵化器领飞、高质量培育孵化器伴飞、潜力孵化器齐飞的格局。
“只要找准适合自己的孵化器，扎根在张江这片创新创业的热土上，资本、人才、商机、政策等各种资源就会汇聚而来，让创业企业从小幼苗加速成长为参天大树。”张燕萍说。